有一个年轻时的朋友,当时算是闺蜜吧,吃喝不分的那种。
她叫某文,方便叙述,叫小文吧。
后来我先结婚,她说自己在宿舍孤单,经常到我家吃饭住宿。
小文个子不高,长得挺好看,追求的人不少,但她一个也看不上。
直到女工宿舍楼上年龄相仿的都嫁人了,小文才遇到了她后来的先生于某。
于某在厂里的工会上班,是一份闲差,管管厂里每年的运动会啊,歌咏比赛啥的,圆脸,戴一副眼镜,性格看着挺温和。
关键是,于某的爸爸是厂里的权重人物。
小文对于某很满意,没谈多久,两人就举行了婚礼。
当时有个事情让我记忆挺深的,我给小文包了一个一千块钱的红包,第二天晚上,有人敲门,开门之后,看见于某的爸爸站在我家门口。
我和我老公都愣了。
几千人的大厂,一个在台上作报告的人物,出现在我家,这让我和老公拘谨万分,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小文的公公没做太多客套,开门见山:“听孩子说,你给小文随礼随了一千?”
“……是。”
“为啥要给她随这么多?”
“……”
看小文公公的表情很严肃,我有些懵。
那是九十年代,结婚随礼的行情是,关系一般的几十块,关系好的一百到几百不等。
我结婚的时候,小文给我八百,这都过去两年了,我还她一千,这有什么不妥?
小文公公听了事情缘由,没有多说什么,就告辞了。
小文公公走后,我和老公紧张的情绪才放松下来,放松下来之后,才明白小文公公莫名造访的原因,是怕我们趁机腐蚀巴结吧?
说不上烦,不舒服是有一些的。
小文结婚之后,不到我们家蹭吃蹭住了,她住在婆家的干部楼上,工作也从生产一线调到检验室。
长相清秀,脾气随和的小文,结婚之后,脱离了忙碌的生产班组,更衣室也是机关人员单独的更衣室,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,风衣,高跟鞋,目光清冷高傲,谁都不鸟的样子。
后来,我和老公都离开了那家企业,渐渐地和小文也没了联系。
二十几年,一晃就过去了。
有一天,我下班回来,在小区门口冷不丁地看到了小文。
小文体型没怎么变,还是瘦瘦小小的,但是脸上的皮肤松弛的厉害,发黄,很累很憔悴的样子。
小文手上拿着一叠宣传材料,正在派发给过往的人群。
我把小文请到家里,聊了一会儿才知道,小文在我们小区外面刚租下一间门面房,打算做个小生意。
“你退了?”
我问小文。
我记得她比我大两岁。
“退了。”
“退了就歇歇,这么着急干什么?”
这几年生意不太好做,小区门口的门面房生意,关了开,开了关的,易主迅速。
我不好打击她,婉转地劝她。
“不干咋办?三个人在家里大眼瞪小眼,死吃烂睡,就靠我那点退休金,吃饭都不够!”
我吃了一惊,男的退休晚,他老公不挣钱?
“早从厂里辞职了,他爹刚退休厂里就让他下班组干活,他会干啥?,他爹当官的时候得罪了那么多人,谁向着他?他又不和我一样,能忍。”
“……那他现在做什么?”
“啥也不做,玩儿!”
小文恨恨地说,一脸的怒气。
我赶紧把话题岔开,问她的孩子。
当年我辞职离开厂子的时候,小文刚生了一个儿子,那是厂里的一个大新闻,当时的小文公公还在位,小文还在云端。
“二十五了,和他爹一样,在家玩儿,让他出去找工作,他说他爸在家行,他在家为啥不行?”
……
“愁死我了!咱这么多年的朋友,我做生意你可得多支持啊!”
小文说着,话锋一转,说起了她的生意。
我接过小文手里的宣传单看了看,她卖的是家居用品,都是家里用到的,就想都没想,痛痛快快的答应了。
小文开业之后,我先把家里人的喝水杯都换了。
付款的时候才知道,这个牌子的水杯不算便宜,塑料的,一百多一个,想着质量应该对等的好一些,就没说什么,拿了四个。
小文收款的时候,按杯子上的吊牌价收的。
怎么一点优惠都不给呢?我在心里还是想了想,随即又觉得自己小肚鸡肠,好像是奔着赚人家便宜去的。
杯子拿回家,刚过了一天,小文又上门了。
小文这次提了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,里面放着几块蛋糕的边角料。
为啥那么确定是边角料呢?因为切得太不规则,碎烂的一堆。
孩子在自己屋里看书,小文招呼出来吃蛋糕,上高中的儿子惊异的看着袋子里的东西,推脱说自己吃不下了。
“这是店里顾客来做蛋糕剩下的,一点添加剂都没有,健康环保的。”
“阿姨,我晚饭吃太饱了,真的吃不下了。”
儿子摆着手,逃了。
“现在带八个鸡蛋,可以去店里免费学做蛋糕,你多找几个邻居,去店里给我烘烘人气。”
小文这样说。
“嗯,没问题。”
我们单元的几个邻居平时相处不错,这点小事情不在话下。
第二天正好是周六,我叫了两个女邻居,提着鸡蛋,去了小文的店里。
三个人还没坐稳,小文就开始介绍起她卖的产品。
说了大约二十分钟,一个邻居就说一会儿还要接上辅导班的孙子,能不能先把蛋糕做了,小文这才开始做蛋糕。
等待的过程当中,小文还是继续介绍产品,两个邻居都不接茬,我看小文好像有些不太高兴,就花一千来块钱买了一堆冰箱的储物盒。
也是按吊牌价收的款。
晚上,我正在家里研究那些盒子的用法,小文来电话了,气呼呼的:
“你带来的那两个邻居都是些什么人?”
“怎么了?”
我不明就里。
“真是笑人!给她们做了蛋糕,搭上功夫搭上水电,一分钱的东西也不买,来薅羊毛了?”
“你不是说去给你烘人气吗?怎么还非得买东西啊?”
“是烘人气啊!现在房租水电那么贵,但凡是懂点事的,谁不买点东西意思意思?做了蛋糕提着就走,让我我就做不出这样的事来!”
“……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
我这人人格不健全,好自责,我心里有些堵得慌,觉得自己让小文损失了电费水费房租啥的,不该带着不消费的邻居去。
过了几天,其中一个做蛋糕的邻居来找我,问我买的盒子好用不,我说挺好用的,上班带饭不撒不漏。
邻居也想买几个,让我陪她去看看。
有了上次的教训,我再三确定了邻居消费的诚意,这才去了小文的店。
店里只有小文和她老公。
说明了来意,小文开始介绍货架上的各种盒子。
“这么贵啊?平常这样的盒子也就十几块钱吧?”
女邻居说。
“能一样吗?那是什么材料?这是什么材料?光贪图便宜,把毒素吃进肚子里,买药吃的时候就不嫌贵了!”
小文这样怼邻居。
邻居的脸上不太好看,我也听着不舒服。
最终女邻居只买了两个盒子,一百多块钱。
女邻居付完款,小文迷惑的又追了一句:“现在一百块钱还叫钱吗?”
我至今仍然困惑小文为啥要这样说,女邻居退休金每月六千,老公开工厂,刚买了一套二百多万的房子,不用贷款,一次付清。
而且,女邻居平日里的穿衣打扮高端大方,一看就挺趁的。
兴许是更年期作祟吧。
我这么想。
小文的店就在附近,饭后散步的时候,有时就进去坐坐,但是,我不太敢再带着外人去了。
“你让你单位的同事加上我微信。”
有一天,小文忽然这么说。
我们单位集中办公,有不少的办公室故事,同事相处客客气气,关系微妙,这种情况,我怎么可能让别人加她微信。
于是,我拒绝了。
“哼!人家开店做生意,朋友都是慷慨解囊相助,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朋友?”
小文恨恨地说。
“那你不想想为啥?”
我也回怼了她一句。
这次重新和小文相逢,我感觉她变化很大,如果年轻的时候她是这样,估计那时的我们也走不了那么近。
这次小小的拌嘴之后,好长时间我没有去她的店里。
一天晚上,十一点多了,我刚刚睡着,小文忽然来电话了。
吓我一跳,还以为出了什么事,听了一会儿才明白,原来小文的婆婆从外面买了几千块钱的保健品。
“这不是有病?自己家里人卖,还跑出去买别人的,让外人挣这个钱!”
我不知道怎么劝她,这是我的盲点,我没做过买卖,没有给家人东西还要钱的经历,只能听着她在电话里骂她婆婆,带脏字的。
过了几天,小文来家里了。
这一次她没带切碎的蛋糕边角料,而是带了几盒保健品。
“你这一阵老不来找我,是不是我得罪你了?”
小文进门就这样说。
"哪有,光加班,回来就很晚了。”
我敷衍着。
“像咱这个年纪,身体都透支了,自己再不心疼自己,等长了大病后悔也来不及,我给你拿几盒保健品,你吃吃看看。”
“……我一直吃着维生素……”
“不一样的!咱俩这关系,我又不骗你,我原先动不动就感冒,坚持吃这个吃了两年了,还没感冒过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
生硬的强买强卖,我心里烦,却也抹不开脸面,最后付了八百多留下了那几盒保健品。
从这时起,我开始认真的审视我和小文的关系,当年我们搬新家之后,小文来过,但是她家搬到哪里我不知道,也就是这二十年,她知道我住在哪,我不知道她在哪。
如果不是这次她开店,需要消费者,估计她也不会来找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