婆婆和儿媳(小说)

东城出了一桩稀奇事:媳妇给婆婆下了挑战书。为什么要下挑战书?儿媳妇给了最后通牒,一封措辞激烈,态度强硬,摆出先礼后兵的架势。这篇奇文写在16开白纸上,贴在门上,道是:

婆婆张桂听着:你寻机报复,将我丈夫罗根生扣作人质,肆意践踏人权,是可忍孰不可忍!限令两日内释放,否则我将以牙还牙,以眼还眼。

冯兰兰

婆媳不睦,一般吵吵罢了,像这样动用文书吊民伐罪的事实不多见。咋回事?小孩没娘,说来话长。

先说这张桂,是个年近50的寡妇,儿子罗根生在皮革厂当工人,因工作关系和厂长冯六山的女儿冯兰兰有了来往。兰兰是肉联厂的营业员,罗根生为本厂购进猪皮牛皮羊皮,便由兰兰开票付货。二人一见钟情,不出两月就好得像粘在一起的俩糖人。双方老人也不陌生,张桂和冯六山是小学同窗好友,虽说不上青梅竹马,关系还一直挺热火。张桂打听到兰兰性子火爆,怕往后婆媳间针尖对麦芒难以相处,有心将婚事搅黄,谁知俩小东西都是情痴情种,等不及领结婚证已滚到一起,生米做成熟饭。事已至此,只能顺坡骑驴,就汤下面,热热闹闹把婚事办了。

不出所料,自兰当一进门便家无宁日,她家成了战火绵绵的“中东地区”。张桂广结“统一战线”,拉拢篦子巷的婆婆们同仇敌凯,冯兰兰四面楚歌,来个“打得赢就打,打不赢就跑”的运动战术,跑回娘家。

婆媳交战,可难坏了罗根生,一边是崖,一边是井,既想孝敬老娘,又要心疼媳妇。既无法一碗水端平、干脆找个借口搬到冯家住,来个变相“倒查门”。张桂偏心眼,只把一切仇恨集中在儿媳身上,菜市场上偶尔见面,也要把她骂一通。兰兰也不示弱,不斗垮婆婆也要打个平手。

几天前,张桂茶余饭后在篦子巷口大槐树下纳凉,正向几位婆婆诉说媳妇的不是,恰巧被路过的兰兰听见,如热锅撤把冷盐一下子爆开了,只见她娥眉倒竖,朱唇喷火,“嘿”得大喝一声,跳起八丈高,把婆婆活拉拉吓个仰巴朝天。张桂恼了,举拳便砸,来个“泰山压顶”;兰兰偏头闪过。抡掌勾腿,使个“海底捞月”。你一招我一招,累得气喘吁吁。打累了骂,婆婆说要把媳妇送去皮革厂剥皮抽筋,媳妇则扬言要把婆婆送进冷库冻成冰棍……打架无好言,越骂越不成体统。

多亏有人叫来宋婶,这胖乎乎八面威风的女人立在槐树下大喝一声:“住口!篦子巷的好风气全让你们这一家子搅坏了!”

先数落婆婆:“我说张桂,你可是活了50岁不是50斤,和媳妇较什么真呢?”

接着又数落媳妇儿,我说兰兰,你要有点口德,咒婆婆是猪你那男人罗根生不成猪仔了吗?”

宋婶边数落边伸手帮着拍拍灰,掸掸衣服,看起来这宋婶又严厉又和善。于是婆媳俩给了这个面子,熄了战火。

说起这宋婶,在篦子巷也算个人物。她热心快肠,好管闲事,谁的家她都想当,大家也信服她,人们赠她一个雅号叫“总当家”。

槐树下这一仗要不是总当家出面,张桂非惨败。张桂窝了一肚子火,气得睡在床上一天不吃不喝。总当家把情况通报给冯六山,让他敦训教训自己的宝贝女儿。冯六山管不下兰兰。还是女婿听话,愿代人受过,回家“负荆请罪”。

罗根生回家人没进门先大着嗓门亲亲热热叫了一声“妈”,没人应声,心不由一沉:妈莫非病得不轻?但推门进去,只见一个人刷地从床上弹起来,把根生吓了一跳,但心上的石头也落下了,这说明妈没啥大病,只是一口气赌在心。张桂见是儿子,早按捺不住指着儿子鼻子骂开了。

“你当你妈断气了,回来收尸是不是?你不管管你那媳妇,我快叫那妖精气死了!你这没出息的东西,瞎了眼找了她……”

罗根生是棉花性子,不气不恼不急,消消停停拿开妈妈的手,搔着头皮说:“妈,不是儿子瞎了眼,是因为没哪个女子敢跟我好,她们都怕……”

“怕啥?”

“怕做了儿媳妇受婆婆折磨。”

“胡说!我折磨谁了?”

“妈,你别生气,这好办,我和兰兰把婚离了算了,这辈子就打光棍。兰兰怀上孩子了也不要紧,让她流掉,生个带把的也不心疼,妈,你说好吗?”

张桂一听媳妇怀上了,而且八成是儿子,十分火气消了三分。

儿子要离婚,混蛋!她又吵开了:“根生,你非把妈气死不可!谁让你离婚?妈是磨磨兰兰的性子。多年大路变成河,多年媳妇熬成婆。胳膊弄折了你也给我揣袖筒里。”

罗根生别看表面傻不拉叽,心里可有道道,为了讨妈欢心,竟谎报军情,其实媳妇肚里还没一点消息。见妈火气渐消,忙说:“妈,我明白你的意思,家丑不可外扬。一切都是我和兰兰的错,妈是百分之百的正确。妈,你安心休息,我走啦。”

说着,将带来的500元钱往妈手心一塞,转身就溜之大吉。

张桂是个电视迷,常在电视里学知识,长见识,这会儿冒出个念头:昨晚电视上播了条新闻,黎巴嫩人绑架4名美国教授作人质,逼美国必须在一周内让以色列释放他们关押的400名巴勒斯坦人和黎巴嫩穆斯林。这劫人质的办法挺见效应。好吧,就如此这般,治治兰兰。

她起身挡住儿子:“根生,妈不许你回冯家,就在这呆着,上班下班妈陪你去陪你回,在家不许出门,就在家吃喝拉撒睡。兰兰不认错,妈不放人!”

“妈,你把我当人质啦?”

“对,妈就是要治治那个小妖精。”

根生想犟嘴,张桂使出杀手锏,从床下拖出一瓶滴滴畏,“你不依妈,妈就死给你看!”

罗根生无法,只一个劲叹息。

一晃五天过去了。兰兰心高气傲,决计硬碰硬,于是写了最后通牒,贴在门外,以示警告。张桂揭下帖子让儿子念,不懂的词儿让儿子作解释,罗根生忍不住“哧”一笑,心想,这婆媳俩在演喜剧小品呢!

张桂扯碎帖子,恨恨不已:“哼!瞧这小妖精慌了神,再等十天半月,不来投降,算她有骨气!”

张桂这办法对付别人也不算灵验,只因为兰兰是情痴情种,才让婆婆抓住了弱点。

兰兰没骨气但有脾气。又等了五天,见没放人,便寻思良策报复。她想,婆婆最怕的是寂寞,最能解除她寂寞的是她那台电视机。这台电视每日要陪伴她消磨七八个小时,无论节目多,哪怕尽是广告,也要兴趣盎然地看到“再见”。好吧,你夺走我的伴,我也夺走你的伴,你叫我形单影只,我叫你寂寞难耐。兰兰瞅婆婆“监押”根生去厂上班的时候,开门偷走婆婆的电视,并在门上留下纸条,以示明人不做暗事。纸条上写道:

婆婆张桂听着:

至今10日,你仍不释放人质,逼使我不得不采取制裁措施,抱走你的彩电。若寂寞难耐,就放人质交换彩电。

冯兰兰

眼见婆媳争端升级,总当家的宋婶决定出面干预。朱婶首先分析了“国际形势”,觉得目前双方是二羊相遇独木桥互不相让,没“中立国”出面调停非斗个鱼死网破。这位宋婶可是女中智多星,倒想出一条妙计叫“李代桃僵。”

第二天,宋婶风风火火地闯入皮革厂冯厂长的办公室,也不落座,见面当头一炮:“冯大厂长,你还管不管你的宝贝女儿?她抱走了张桂的电视你知不知道?”

厂长见是总当家,不敢怠慢,一边递烟沏茶,一边回话:“这事我晓得,可兰兰脾气倔,我说话她不听,我干急没办法。”

“你真的没法儿?”

“是咬手呀,总当家。”

“那有人可有法子。”

“谁呀?”

“公安局呀!现场留下脚印指纹,让张桂报个盗窃案有你女儿的好看!”

冯厂长急了:“啊,别别别。这么办好不好?总当家,我把我的电视给亲家母送去。”

正中下怀!宋婶当面敲定:“此话当其?”

“当真。”

“啥时送去?”

“今晚8时。”

“一言为定?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到晚8时,冯六山真给亲家母张桂送去了电视。偏偏门上落把大锁,屋内有动静,原来锁着一个大活人。

罗根生递出把钥匙开了门,帮岳父把电视抬进屋,说:“爸,我妈买烟去了,10分钟准回。我骑你的自行车瞅这空档去看着兰兰,好吗?”

一路来的宋婶忙接嘴说:“傻娃,还不快去!你冯爸就是来顶班当人质的。”

宋婶从冯六山手中夺过自行车钥匙递给罗根生,拉着他一块出门,又“叭”地落了门锁,揣上钥匙,扬长而去。冯六山呢,倒也不慌不忙,既来之则安之,索性等亲家母回来看一出《狸猫换太子》。

张桂回家后看见那台电视,心里嘀咕这是怎么回事?冲里屋叫声:“根生”,走出来的却是冯六山,不由惊喜交集,手足无措:“老冯,是你?”

“是我。”

“根生呢?”

“走了。”

“你放走的?”

“是啊。”

“不行,你给我叫回来。”

“我替根生当人质,不可以吗?”

冯六山逗趣道:“从现在起,你就把我关在你屋里吃喝拉撒睡。”

“你没皮没脸,不害臊!”

冯六山深情地望着张桂,亲切地说:“桂花,你别折磨自己了,我看……”

一声“桂花”,直叫得张桂鼻根发酸。桂花是她的奶名,几十年没人叫了,冯六山一叫倒唤起她儿时温馨的记忆,想起他俩孩提时代耳鬓厮磨的情形。冯六山端详面前这个女人,虽徐娘半老,却也风韵犹存。当初本该作夫妻,却阴差阳错成了儿女亲家。

冯六山挑逗道:“还记得我俩小时玩猪八戒背媳妇的游戏?”

张桂有些难为情,抿嘴一笑:“能不记得……都老了,还提那干啥?”

“要提!要提!”

“如今我们是两亲家。”

“你不是天天看电视吗?《篱笆。女人和狗》那出电视剧里的茂源大叔后来不是和他亲家母……”

“去去,别打我的主意!”

张桂推了冯六山一掌,谁知用劲太大,重心移位,眼看要跌倒,冯六山忙伸手拉住。恰在这时,门开了,传来几声吆喝:“啊哈,不正经的两亲家,做的好事哟!”

宋婶有意瞎诈唬,惊煞一对老鸳鸯,张桂羞得无地自容,冯六山倒满不在乎。

半年前,宋婶就有意撮合,所以他心中有底,他假意解释说:“总当家,张桂她……她刚才沒站稳……”

张桂忙说:“是……是的……”

宋婶白了张桂一眼:“没站稳就往男人怀里倒?我说张桂,你和冯六山年轻时就有一腿了,别瞒我了。刚才这事,说大也不大,说小也不小。你俩索性结为夫妻,这叫重温旧情,若不这么办,那就叫作风不正跟。冯大厂长,你看呢?”

冯六山望望张桂,说:“我没意见,事成了请总当家喝喜酒。”

“张桂,你呢?”

张桂又高兴又难为情,吞吞吐吐地说:“我……没啥……只是儿女们…”

宋婶豪爽地说:“儿女方面我包做工作。天要下雨,娘要嫁人,谁也管不了。”

直到张桂点了头,宋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笑着说:“好啊,篦子巷又少了一对光棍!”

几日后,篦子巷就传出两亲家结为夫妻的爆炸新闻。

这次可是冯六山倒插门。贺喜那天,张桂门外贴了一首打油诗,是篦子巷街头诗人的杰作,道是:

小小篦子巷,奇事出一桩,

婆婆扣人质,几媳偷彩电。

引来总当家,巧计来干旋,

岳父换女婿,彩电换彩电。

尴尬两亲家,促膝话当年。

旧锣配旧鼓,顺势成方圆。

翁婿倒插门,老少各相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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